周定王八年（前599年），因为想要讨好老情人夏姬，陈国国君陈灵公让夏姬之子、自己的从堂弟夏徵舒继承其早亡的父亲夏御叔的官职，出任了陈国司马；而夏徵舒虽然对国君和母亲之间的私情有所不满，但其他也没什么不能容忍的矛盾，自己也因此年纪轻轻就担任了陈国司马，手握大权；所以，得了好处的夏徵舒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看不见算了。

同时，为了感激国君对自己的赐封之恩，夏徵舒就任司马之后，便在夏氏的封地——株邑私宅中设宴款待陈灵公，请国君前来赴宴，以示感谢。

而接到从堂弟饮宴邀请后的陈灵公心中是一万个乐意，因为又可以借机和夏姬相会了；于是，兴高采烈地陈灵公带着臭味相投的两个损友——陈国大夫孔宁、仪行父，一起去株邑参与宴会。

陈灵公这一次前来株邑，是专门出席儿子（夏徵舒）特别设置的‘感谢’宴会，礼仪隆重，内眷不便出席，因此夏姬懂得分寸，没有出席酒宴；陈灵公和孔宁、仪行父一行人则由夏徵舒亲自作陪，参与饮宴。

可在酒醉饭饱之后，为人轻浮、性格荒诞的陈灵公又借着酒劲与孔宁、仪行父两人相互调侃、嘲讽、戏谑，说着一些下流荒淫的笑话，一点也没有人君的模样，实在让作陪的夏徵舒很是讨厌；但夏徵舒又不好直接出面劝阻制止，只得就这么干坐着，心里盼着陈灵公赶快喝醉，然后酒宴散席。

可当时陈灵公因为饮酒过度已经醉意朦胧，早就不能正常控制自己的思维和言语，行为举止十分放纵；而且陈灵公认为宴会结束以后就可以和心爱的夏姬相会了，心里实在是兴奋过度。于是，在得意忘形之下，陈灵公指着在下席作陪的夏徵舒，公然对坐在一旁仪行父开起了黄腔：

“依寡人看，徵舒这孩子长得有些像你呢。”

而仪行父也是酒壮怂人胆，舔着脸讪笑着回答说：

“哪里像臣了；以臣看来，倒很像君上您呐！”

虽然陈灵公、孔宁、仪行父都与夏姬有染，但夏姬的丈夫夏御叔在世时，夏姬可还没和孔宁、仪行父，乃至陈灵公私下交往；且夏御叔去世时，夏徵舒都出生几年了，当然不会是陈灵公或者仪行父的子嗣。

所以，陈灵公和仪行父在酒醉后所说的‘夏徵舒长得像对方’的混账话，只不过是君臣两人酒后对对方的戏谑、荒唐的胡话而已，不能当真（就是这么说太不道德、也太侮辱人了）。

夏徵舒原本对陈灵公和自己母亲私通之事抱着不赞成、不反对的态度（寡母要再醮，在当时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更何况是与国君来往），最多也就是当看不见罢了；再加上陈灵公还特意赐封自己就任陈国司马，这就更没公开的理由来反对母亲和国君的私下交往了。

可好死不死，陈灵公居然酒后失德，在隆重的酒宴中，当着自己的面说出如此侮辱人的话，这不但是没顾及到自己的颜面，同时还深深地羞辱了去世的父亲夏御叔、以及祖父公子少西以下的陈国夏氏全族了；面对这样的羞辱，夏徵舒顿时勃然大怒，再也无法忍受下去！

于是，内心中愤恨至极的夏徵舒看着仍旧在嘻嘻哈哈地开着过分黄色玩笑的陈灵公君臣三人，表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按照礼仪奉酒劝箸，但已经在私下盘算着如何动手、报复了。

随后，夏徵舒找了个借口，向陈灵公告退后离开宴席现场，然后马上召集株邑内的夏氏私兵，命他们披坚执锐，随自己赶往宴会正堂，将现场给团团围住；这时候，夏徵舒亲自带头、手执利戈，引导夏氏私兵们从大门外杀了进去，一边冲一边大声呼喝着，要诛杀昏君佞臣，为陈国除害。

直到夏徵舒率夏氏私兵杀进来后，还在酒席上与孔宁、仪行父嬉笑打闹、讲着龌龊笑话的醉醉醺醺的陈灵公才反应过来，混乱中不顾头晕脑胀，急忙跳下坐席，连滚带爬地跑出堂外，准备逃出株邑；但夏徵舒在后紧追不舍，一直将四处逃窜的陈灵公给逼到了马厩之中，然后命夏氏私兵用弓箭将陈灵公射死在马槽之下。

而孔宁、仪行父这两个损友倒是好运气，夏徵舒率私兵进入大堂后，主要是在追杀陈灵公，并没有对他们两人多加关注（也来不及），因此二人得以趁乱从株邑逃脱，保住了性命；但孔宁、仪行父脱险后也不敢回国都宛丘（怕夏徵舒报复、或者陈国国人要追究他们‘陷国君于危难之地’的罪行），便直接逃亡到楚国去避难，从此离开了陈国，再也没有回来。

一怒之下率私兵攻杀了羞辱自己家族的国君陈灵公之后，夏徵舒一不做二不休，心一横就直接从株邑发兵向宛丘，想要彻底消除隐患（就是诛杀陈灵公的近支子嗣宗族）；而陈太子午得到夏徵舒作乱、父亲陈灵公已经遇弑身亡的消息后，没有做任何抵抗措施，就急急忙忙弃国而走、逃亡到晋国避难去了。

陈太子午弃国逃亡后，夏徵舒顺利地进入了宛丘，陈国国人对此也没做出反抗；见太子已经逃走、国家无主，夏徵舒便以自己陈国公室别支的身份(夏徵舒是陈宣公的曾孙、公子少西之孙）自立为陈侯，夺取了陈国君位。

而夏徵舒夺位之后，陈国朝野上下居然没有反对之声，基本上也就默认他的自立行为（可见陈灵公的荒淫无耻，以及他的所作所为有多么的不得陈国人心）。

因为自己的荒淫无耻、口不择言，作死的陈灵公最终丢掉了性命，孔宁、仪行父这两个佞臣也狼狈地逃离了陈国、一生不得返回故国；对这君臣三人的下场，陈国国人们没有什么惋惜的，充其量就是为陈灵公举行葬礼、吊唁一下便是。

而陈人对夏徵舒的自立为陈侯之事也在事实上默许了，就是希望陈国以后会有新的气象，不再发生同样的尴尬事。

陈国的内乱要是就以这样的情况结束的话，那也没有多大的事情，陈国的大夫、国人们一切照旧，该干嘛就干嘛，夏徵舒未必就不如陈灵公（大概率是会强过他的）；可逃到楚国的孔宁和仪行父这两个人不甘心就这么身败名裂、半生社死，于是找准了机会向楚庄王进言，控诉夏徵舒弑君乱政，僭越夺位，请求楚国为陈灵公复仇，出兵诛杀叛臣夏徵舒，以维礼制、正国法。

而这个时候，楚庄王正在进行伐郑之役（即上上篇文章所说的——楚军进占栎地、逼迫郑国签订辰陵之盟时），精力有限，来不及管陈国的那摊子烂事；因此，楚国伐陈之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而自立为国君的夏徵舒也得以暂时平安地当了几个月的‘陈侯’。

周定王九年（前598年）九月，在怀有‘报复私心’的孔宁、仪行父的不断请求下，依旧从郑国撤军的楚庄王觉得可以借机会对陈国动手了，于是便以‘夏氏作乱、陈国不宁’的理由，率大军向陈国发起了进攻。

而为了安抚、分化陈国国人，在出兵之初，楚庄王就特意宣布命令：

“陈人不要惊惧，寡人要讨伐的是弑君作乱的少西氏（夏徵舒家族），而不是陈国公室、宗族社稷。”

因为楚庄王出兵的理由是‘诛少西氏’，而不是‘伐陈’，因此当楚军到来之际，陈国的大部分贵族、军队、国人们都没有对远道而来的楚军加以抵抗，楚军很轻松地就进入了陈国境内，先控制了国都宛丘等城邑，然后发兵攻击从宛丘逃到株邑封地内躲藏的夏徵舒，把他擒获诛杀后五马分尸，挂在栗门示众。

夏徵舒被杀后，陈国夏氏（少西氏）宗族男女大部分被杀，一部分被俘，然后都被楚军押回了国内安置。而被俘虏的夏氏成员中，也包括夏徵舒的母亲、挑起陈国这一次内乱的祸首——夏姬。

灭了夏徵舒家族、完全控制了陈国之后，楚庄王露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他一改之前‘只诛少西氏、非为陈国’的承诺，直接下令将陈国改设为楚国的‘陈县’，归于楚国疆土之内；而这个时候的陈国贵族、国人们才明白过来，楚国这是要吞并陈国、毁陈国宗庙，顿时全都傻眼。

明白上当了的陈人想要起兵赶走楚军，可陈国的各主要城邑要地都被楚军所控制，陈国军队也被楚军解散，根本就没有实力和强大的楚国进行对抗；而且，陈国的正统继承人——陈太子午本人还流亡在晋国，不在国内，陈人就是想反抗，都找不到带头的人。

感觉（不是感觉、就是事实）上了楚庄王当了的陈国国人们心有不甘，又无法改变国家将要被楚国吞并的现状，只得唉声叹气，准备听天由命了。当时，楚国国内的大夫、县公们（县公是楚国特有的职位，大致相当于周室的封爵诸侯）都开始向楚庄王公开道贺，庆祝楚国又将扩展疆土。

恰在此时，楚国大夫申叔时出使齐国后回国，准备向楚庄王复命；可申叔时在拜见楚庄王时，按照正常的出使复命流程，向楚庄王汇报完出使的经过后，就行礼退了下去，并没有如同其他大夫、县公们那样，向楚庄王进行道贺（庆祝收陈国为陈县）。

楚庄王顿时有些挂不住面子，便派身边的人追出去，以自己的名义责备申叔时说：

“夏徵舒无道反叛，杀死了他的国君，僭越夺位；寡人为陈人匡正国法，率军讨伐夏徵舒并诛杀了他，因此楚国大夫、县公们都以此来向寡人庆贺，可唯独大夫你不向寡人道贺，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面对楚庄王的诘难，申叔时不慌不忙地回答说：

“臣可以向君上申述臣之所以不向您进行庆贺的理由吗？”

楚庄王则回复说‘可以’（就是累得楚庄王的侍从在两边跑，传递各自的话语）。

申叔时便转回来，入宫再次向楚庄王解释说：

“夏徵舒杀死他了的国君，罪恶的确很大；君上您因此讨伐而杀了他，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不过，有话说得好：‘牵着牛去践踏别人的田地，就把他的牛夺过来’（牵牛以蹊人之田、而夺之牛）；牵牛去践踏别人田地的人，肯定有过错；但因此就夺走他的牛，这个惩罚就太重了。

这一次诸位大夫、县公们之所以跟从君上您出兵，口上说是前来讨伐有罪的夏徵舒，但现在却把无罪的陈国给强占为县，这不是是贪图陈国的财富么，这和夺走别人践踏了田地的牛的行为又有什么分别？您以讨伐罪人的名义来号召大家开始征伐，可又以贪婪强横、夺人土地来结束行动，这个行为让天下人看得清清楚楚，将来您还怎么能将我们楚国的号令传达到天下？这就是臣不向君上您庆贺的原因！”

听完申叔时的这一番理直气壮地回答解释后，楚庄王既惭愧又高兴，再也坐不住了，于是赶紧起身向他致谢，诚恳地对申叔时认错说：

“大夫说得太好了！之前从来没有人向寡人说过这些让人豁然开朗的正确道理，这都是寡人的过错。那现在寡人归还土地、重建陈国，还来得及吗？”申叔时则恭恭敬敬地俯首回答说：“所谓‘取诸其怀而与之’，这就是我向您进谏的目的，君上您假如归还陈国土地、重建陈国社稷的话，就将因平定陈国内乱、复其社稷而取信于天下诸侯，这就是我们楚国最大的福气呀!”

随后，听从了申叔时谏言的楚庄王立即下令复立陈国，又让陈人派出使者前往晋国，把陈太子午给接了回来，扶立为新一任陈国国君，即陈成公。

复陈国社稷、立陈成公后，楚庄王便如期从陈国撤军回国，并从陈国的每一个乡都带一个人回楚国，然后把他们集中住在一个地方居住，称这里为‘夏州’。孔子他老人家著《春秋》时，记载楚庄王复陈之事时说“楚子入陈，纳公孙宁（孔宁）、仪行父于陈”，这是在表扬楚庄王的这一举动是合于礼法的。

陈国的内乱被楚庄王平定了，荒淫无耻的陈灵公和愤而弑君夺位的夏徵舒也先后被杀了，但引起陈国内乱的人还在——夏姬被楚军俘获后的故事，更是精彩，甚至因此深深地影响了几个国家的兴亡。

那就是下一篇文章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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