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美国尼克松总统访华,中美关系正式破冰,可由于美国总统更迭等种种原因,中美两国正式建立外交关系已是1979年,正在这种背景下,中国著名教育家吴贻芳女士赴美进行学术访问。
当时,吴贻芳女士已经86岁,为了照顾吴贻芳女士,外交部决定选择精通外语,在南京外事局工作并在抗美援朝战役中担任过翻译的刘禄曾陪同吴贻芳女士访美。
在美国访问的这一段时间,刘禄曾陪着吴贻芳女士拜访了不少友人,这天,吴贻芳女士应友人之邀,来到一家餐馆就餐,却不想,在这里,刘禄曾遇上了一位故人。
这位故人就是这家餐厅的经理,名叫詹姆斯,他曾因犯偷窃罪被捕,当时,一位警官对他说,如果他愿意去往朝鲜战场,那么他不仅可以免去处罚,还能享受到免费的餐食,詹姆斯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参军入伍。
来到朝鲜没多久,詹姆斯就在一场战役后成了俘虏,在志愿军的俘虏营中,他认识了刘禄曾,当时,刘禄曾是他的审讯官。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二十多年后,在美国与刘禄曾再次相遇,詹姆斯相当激动,他说:
“你姓刘。还记得吗?当初在朝鲜战场上的志愿军战俘营里面,我曾经当过你的俘虏,那年圣诞节的时候,你还给我发过一个礼物,一个红底上面写着‘和平’两个字的别针,至今我还保存着它。”
看着激动的詹姆斯,刘禄曾的记忆也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1949年6月,朝鲜半岛的南北内战全面爆发,支持南韩的美国于当年7月派遣了联合国军参与了在朝的第一场战役,此次战役使朝鲜半岛的内战正式“升级”为一场国际争端。
面对拥有大量先进武器装备的美军,北朝鲜不得不于1950年10月8日向刚成立没多久的新中国求援。在干涉朝鲜战争的同时,美联合国军还派遣舰队进入台湾海峡,干涉我国内政,于是,为保国家边境安全,中国政府应朝鲜求援,紧急组织中华人民志愿军部队,展开抗美援朝战争。
1950年10月19日,志愿军部队在彭德怀元帅的带领下跨过鸭绿江,抵达朝鲜。10月25日,彭德怀元帅率第一批抵达朝鲜的志愿军部队与联合国军开展了第一场战役,初步稳定了朝鲜战局,这一战,彻底击碎了美国迅速占领朝鲜的野心。
然而,战斗展开后,志愿军中有一个问题急需解决——缺少翻译。因为无人能与战俘沟通,缴获的文件也得不到翻译,志愿军就无法从中获得敌军的相关信息,更无法识别和使用缴获的物资,这对志愿军在朝鲜作战十分不利。
为解决这一问题,我国政府面向社会,召集了一批翻译,紧急送往朝鲜志战场,刘禄曾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成为了志愿军部队第九兵团的翻译员。
起初,刘禄曾的工作是翻译战斗中缴获的美军军事文件与各种用品,可这些文件上有太多的军事专有名词,即使是懂得英文的刘禄曾也是看得有些吃力,为了能够让解放军及时掌握有用信息,刘禄曾努力查阅资料,总算将大量文件翻译了下来。
陌生的军事名词没能难倒刘禄曾,但时不时低空盘旋的美军飞机却让初到战场的刘禄曾几不成眠——螺旋桨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响起,抬起头,她有时都能看美军飞行员的脸,一颗颗炸弹被飞机投下时,她看见爆炸声响起的地方,血肉混着泥块纷飞。有些被炸牺牲炸伤的战士,前不久还和她聊过天……
终于明白战争残酷的刘禄曾开始在前辈的指引下,接触更多的敌后工作,她希望,战争能够早日结束,更希望,战友们的伤亡少一点,再少一点……
后来,她成为了一个审讯员,这个瘦弱的小姑娘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战士,站在被俘虏的美军面前,干脆利落的给他们讲志愿军的俘虏政策,给他们讲战争给朝鲜半岛和志愿军带来的伤害,给他们讲中国为何要参与到这场战争中来……
审讯中,刘禄曾也遇到过拒不配合的美军俘虏,比如,有一个美国飞行员,仗着志愿军优待俘虏的政策,他没把刘禄曾放在眼里,对刘禄曾的问题也从不回答。
自命不凡的人其实很好对付,只要让他见识什么是现实,他自然懂得该如何做人,于是,刘禄曾取消了这位飞行员在俘虏营中的一切待遇,将他与南韩俘虏关在了一起接受“改造”。
美国飞行员很快就扛不住了,他终于明白,在这里,他只是一个俘虏,志愿军优待俘虏不假,但他并不能肆无忌惮。
成为审讯员有没多久,刘禄曾就遇上了詹姆斯,那时候的詹姆斯一身痞气,是美军俘虏中的刺头儿,初见审讯官刘禄曾时,眼底就满是轻蔑,在面对刘禄曾的问讯时还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但刘禄曾此时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审讯官了,她从其他俘虏口中得知,詹姆斯如此抗拒审讯的原因是他一直认为朝鲜战争中美国是正义的一方,他们联合国军是来帮助朝鲜抵御中国的入侵的。
听了这个说法,刘禄曾快要被气笑了,她再次提审了詹姆斯,这回,她只问了詹姆斯一个问题:如果我们志愿军是入侵者,那为什么朝鲜人民却站在我们的一边,反而要去抵抗前来“帮助”他们抗击侵略的美国呢?
詹姆斯被问懵了,为了让詹姆斯明白,谁才是朝鲜战争中正义的一方,刘禄曾又给詹姆斯梳理了朝鲜战争的时间线,这时,詹姆斯才恍然大悟。
美军早在1949年7月登陆朝鲜半岛,而中国志愿军却是在1950年10月才进入的朝鲜战场,两国进入朝鲜战场的时间差了一年有余!朝鲜人民为什么帮着志愿军抵抗美军?因为美国才是入侵者!
谎言就像泡沫,不堪一击,明白自己“入侵者”的身份后,詹姆斯再没了一开始的傲气,于是,他开始配合刘禄曾的审讯,刘禄曾从詹姆斯口中得知,美国在国内声称中国对朝鲜发起了侵略,为了正义,也为了帮助朝鲜人民驱逐外敌,美国才组织其联合国军,远赴重洋,加入了朝鲜战场。
但让詹姆斯将刘禄曾的名字刻入心底的是,在他生病后,刘禄曾和志愿军部队对他这个战俘的安排——即便是在优待俘虏的志愿军部队,战俘也是需要劳动的。
但有一天,看管战俘的小战士发现无论他怎么叫,詹姆斯都不愿意出来“干活”,因为詹姆斯有过“前科”,小战士自然而然的认为这个美军又想“偷懒”,于是立马将事情报到了刘禄曾那儿。
来到战俘营,刘禄曾发现詹姆斯不是“偷懒”,而是生病了,于是她立马向上级请示,给詹姆斯请来了医生,并帮他申请了生病期间不需要进行必要的劳动并在行军过程中可乘坐车辆的待遇。
真正坐上车转移时,詹姆斯才相信,原来美国军队中流传的成为中国俘虏后会生不如死的言论同样是不堪一击的谎言,而志愿军的优待俘虏并不是一句空话,刘禄曾这位年轻的审讯官,一直以来都把他们放在了平等的位置,即便,他们只是俘虏……
1952年,随着战争的推进,战争形势也有了变化,美军在战争中的劣势被一一放大,为了能够重新获得战争的主动权和尽早拿下朝鲜全境,美国开启了“摊牌行动”。
这一次,美军计划用5天时间,以200人的伤亡拿下“铁三角”——即上甘岭地区,但令美军没有想到的是,在极强的火力攻击下,志愿军依然能够坚守阵地。
为了抵御美军强大的炮火,志愿军部队挖出了四十余条长达十米的坑道,一次又一次的与美军“拉锯”,使得上甘岭战役持续了43天。
而刘禄曾,就参与了上甘岭坑道战,那时,四十多条坑道里,她是唯一一位女同志。那时,战士们在坑道里吃饭、睡觉,但唯一不能在坑道里解决的就是个人卫生问题。
于是,刘禄曾和许多战士一样,白天尽量少喝水,这样就不用冒着生命危险爬出坑道,解决个人卫生。
1952年冬天,刘禄曾被调派到了前沿阵地的24军中,这一次,她依然是政治部敌工科的翻译,但不同是的是,在这个战场,部队里多了一个高音喇叭,当时,领导给刘禄曾安排了一项新的工作——到一线给敌人“放广播”……
为了抵达前线岗位,当时,敌人每几分钟就会向志愿军阵地发射几排炮弹,刘禄曾与运输队的战士必须乘着炮火的间隙穿越封锁线,在哨兵的指示下,刘禄曾等人一会儿躲避,一会儿猛冲,就那么过了几十分钟,背着十公斤重装备的刘禄曾才赶到战斗前线。
抵达前线后,刘禄曾在雪夜里,用高音喇叭播放了《欢乐颂》、《平安夜》等美国传唱已久的圣诞歌曲,可想而知,美军的思乡之情被勾起,在异国他乡艰苦作战,让他们倍感苦楚,想起和家人围着壁炉,享受阖家团聚的美好时光,美军士兵们怅然若失。
让美军感受了一波“四面楚歌”后,刘禄曾又开始念起了“家信”,这些家信,是从战场上牺牲或俘虏的美军身上搜出来的,刘禄曾用清亮的声线,将信中美军士兵对家人的思念娓娓道来,又勾起了敌人的对亲人的思念。
最后,刘禄曾又宣读了志愿军优待俘虏的政策,同时奉劝美军放下武器投降,投降后,他们就能够回家,他们的家人正等着他们回去过圣诞节……
刘禄曾虽然时常会放“招降”敌人的歌曲以及书信,但更多时候,她是在给志愿军战士们播放歌曲,时间长了,志愿军战士在出战前还会和刘禄曾开玩笑,他们说:我们又要去“摸老虎屁股了”,给我们唱支歌,或者放一段音乐吧!
作为坑道战里唯一的女性,刘禄曾是受到照顾的那一个,所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总会尽量满足战士们提出的这些小要求,毕竟,谁也不知道,在此次出战后,下一次,这位战士是否还能安然归来,让她再给他们放一段音乐……
在刘禄曾一次又一次的播音下,美军部分人的军心也开始动摇,一开始听到熟悉的歌曲和所谓的家信时,他们是愤怒的。
他们也知道何为“四面楚歌”,知道志愿军部队的这一出就是为了动摇他们的军心,可是,渐渐的,他们的愤怒就变成了哀怨,离圣诞节越来越近了,在那些歌声与家信的冲击下,他们也越来越厌战。
在敌人厌战的情绪中,在我方志愿军顽强抗击下,中国志愿军进一步掌控了战局,1953年年初,美国已经终于意识到,朝鲜战争大势已去,如果想要结束这场战争,他们只能接受谈判。
在谈判期间,刘禄曾再次来到了战场前线,这一次,她依然是一个“播音员”,此时,她不仅会给美军播放各种耳熟能详的歌曲,还会给志愿军将士们播放相声快书等节目,让志愿军将士们在艰苦战斗中得到短暂的放松,但在这段时间,刘禄曾最为重要的工作是在战场前线,播报谈判的最新进展。
1953年4月初,刘禄曾播报:中国、朝鲜就战俘遣返问题与美国开启谈判,中、朝两国主张战后尊重战俘意见,在战后立即遣返坚持被遣返的战俘,剩余战俘则交由中立国,由中立国根据具体情况公正的解决战俘的遣返问题。
1953年4月底,刘禄曾播报,4月26日,中国、朝鲜与美国间的停战谈判恢复,谈判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渐渐地,美军也开始静静的听志愿军阵地里那些来关于停战谈判的最新消息,同时,也静静的听一听那被他们誉为“战地黄莺”的中国姑娘的声音,国家已经在为停战而进行谈判了,他们,也不想继续战斗了,满是疮痍的战场也该休养生息了。
终于,1953年6月,美军部队听到了对面高音喇叭再次传来了那个悦耳的声音,这次,对面的播音员用略显激动的声音播报:中、朝与美国就战俘遣返问题达成协议……
1953年7月27日,《朝鲜停战协议》在板门店签订,朝鲜战争终于暂告一段落,刘禄曾说,停战协议签订的那天,她还在离敌人不过几百米的战争前线,那时,志愿军部队已经将美国部队三面包围了,可就在战斗要打响的时候,停战协议签订的消息传来了,和平也要到来了!
当时,她怀着喜悦的心情向战友们传达了来自首长的指示:为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所有运送弹药、粮食的战士在晚上八点停战协议生效后再下阵地。
战士们接到指示后,在坚守岗位的同时,他们也渴望晚上八点的到来,还会时不时的跑来问刘禄曾:离晚上八点还有几分钟?其实,刘禄曾知道,他们盼望的哪里是晚八点,他们盼望的是和平的到来!
当天晚上十点,刘禄曾这位战争一线的“播音员”和战友们走出了战壕,然后出现在了对面美军看得到的山头上,那天,刘禄曾教会了战友们一句英文,就在那个山头,他们朝美军喊话:“wewentpeace,wehatewar(我们期待和平,我们厌恶战争)”。
那也是美军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们在战场上听到的那个声音并不是来自远方的录音,而是一位中国女性亲身来到了前线,他们听到的“家信”、停战协议的播报,都是这个姑娘在战火纷飞的前线,一字一顿的念出来的!
后来,刘禄曾接受采访时说:撤出战场的那个早晨,天空好像格外的明朗,沿途的空气也格外的清新,曾经让她恐惧的弹坑也变得格外的可爱,那天,她到一个积了水的弹坑里洗了手,也洗了脸,那天的每一缕阳光,每一滴水都让她觉得弥足珍贵!
刘禄曾没有忘记初入战场时的胆战心惊,没有忘记炸弹在身边炸响时的恍然隔世,也没有忘记饿了吃口压缩饼干,渴了抓把雪往嘴里塞的急行军,更没有忘记,为战友包扎时染在她手上的鲜血!因为是这些经历教会了她勇敢和坚毅,也教会了她什么是捐躯赴国难,虽死无悔!
其实,刘禄曾的一生就是一部中国近现代史,1928年,在那个军阀割据的年代,她出生于有“东方巴黎”之称的上海,当时,刘禄曾家境殷实,刘禄曾度过了一个欢乐的童年。
1937年,当时的刘禄曾已步入少年,日军点燃了侵华的狼烟,但在家人的保护下,刘禄曾的生活依然是衣食无忧的。
1945年,日本侵略者终于被赶出了中国,那时,刘禄曾已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她懂得是非对错,更懂得家国大义,可她是个被家人娇宠着长大的小姑娘,她不知道自己在内战中能做什么,唯一知道的就是国家需要人才,于是,在十九岁那年,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东吴大学法学院。
后来,她毕业了,中国的内战也结束了,她曾想过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但因为种种原因,她与解放军文工团失之交臂,于是,她劝说自己,争取留校任教吧!没法进入部队,更好的为国家的建设而奋斗,她还可以成为老师,教出一批又一批的学生,鼓励他们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
但转机就是来的那么突然,美国出手干预朝鲜内战后,中国不得不为抗击美国的侵略而开展抗美援朝运动,又恰巧的,志愿军部队需要一批翻译,而她,刚好符合要求,奔赴朝鲜战场的那一年,她已经长成了一个有担当的青年。
1978年,刘禄曾这位朝鲜战场上的翻译官重新被启用,成为了南京外事部的工作人员,也因此,刘禄曾才能在中美建交后得到了陪同吴贻芳女士去往美国访问的机会。
也是在这次陪同访问美国的过程中,她才能与曾经的战俘詹姆斯重逢,此时,他们不再是敌我双方,而仅仅是一个普通的访客与美国的餐厅经理,握手的一瞬间,那战火纷飞的年代似乎回到眼前,又似乎战争早已远离了我们……
当餐馆的人们得知两人的故事后,不由的感叹这是命运的安排,众人纷纷举起酒杯,为和平干杯。詹姆斯由衷的说道:“这真是一次非常美好的重逢,我相信,中国人民是真正热爱和平的民族,是真正的朋友!”
或许,在詹姆斯和刘禄曾的眼中,在朝鲜半岛那短短的几年才是生命中最为珍贵的时光,因为,他们真正的明白了:“wewantpeace,wehatewar!”(我们期待和平,我们厌恶战争!)
詹姆斯说,刘禄曾与战友在朝鲜那个山头说的这一句话,不仅铭刻在了他的心中,也铭刻在了许多听到过这句话的美国士兵们心中,若是那些曾经的士兵们知道刘禄曾如今就在美国,或许,他们也会想要再见一见她,见一见他们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夜莺”姑娘。
如今,刘禄曾女士已经93岁了,她现在居住于南京一个离职干部休养所中,她见证过华夏大地的满目疮痍,也参与过保家卫国的战火纷飞,她经历过中国的贫苦与灾难,也享受过改革与开放带来的欢欣喜悦。
在近一个世纪的生命中,她陪着中国慢慢成长,并在中国成长的脚印中,留下了丝丝缕缕浅淡又深刻的痕迹。
或许,在世人眼中,最为鲜明的是她在朝鲜半岛那短短的三年光阴,于中国,那时的她是奔赴一线坑道的志愿军女战士;于美国,她是“战地黄莺”,是那战火纷飞的年代里一束耀眼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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