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背景

刘女士与黎先生是同一个单位的同事。在2020年8月份的时候，刘女士听说黎先生家的一颗老梨树结果了，遂与邻居朱某一起前去黎先生家摘梨。

8月26日，刘女士与朱某一起来到了黎先生的家。因事前并未与黎先生约好，二人到了之后，恰逢黎先生有事外出，只有妻子黄女士和孩子在家。

刘女士和朱某便向黄女士提出，能不能摘几个梨？

因刘女士与黎先生同事多年，黄女士也没拒绝，不就是摘几个梨嘛，便欣然应允。不过梨树很高，黄女士便拿出了竹篙帮二人打梨，刘、朱二人就在梨树附近捡梨。

因梨树南面是个鱼塘，刘女士担心梨子要是掉在鱼塘里就不好了，便嘱咐黄女士“不要往鱼塘方向打，往北面打”。

掉落几个梨子后，朱某便喊“够了、够了”，本来就是摘几个尝尝鲜，稀罕稀罕，有几个就行了。黄女士便停了手，与朱某开始聊天。

刘女士此时也站在梨树下，突然树上掉落了一颗梨，恰好砸伤了刘女士的左眼。

当时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大事，刘女士也感觉没那么严重，便由黄女士做了简单的处理。之后刘女士与朱某便离开了。

可回去之后，刘女士就感觉左眼有些问题，不仅开始出现疼痛，连视力也下降了。8月28日，刘女士前往医院诊治。

初步诊断为，左眼眼球挫伤、脉络膜破裂，还有左耳慢性化脓性中耳炎等症状。

黎先生得知刘女士因为摘梨的事被砸到了眼睛，还住院了，遂出于好意，前往医院看望刘女士，并为其垫付了4000元的医药费。

经过了15天的住院治疗，刘女士出院了。光医疗费就花了将近1万块，还可能涉及后续治疗的问题。后经刘女士申请，司法部门委托某司法鉴定机构对刘女士的伤情进行了鉴定。

鉴定意见为：左眼损伤目前遗留中度视力损害，评定为十级伤残；后续医疗费估计还需要人民币2000元（或以实际发生费用为准）。

刘女士诉至法院，要求黎先生赔偿13万余元

高高兴兴地去摘梨，没成想却砸伤了眼睛，还是十级伤残，刘女士说，虽然出院了，但左眼已经完全看不清东西，跟“瞎”了一样。

刘女士认为，自己的伤情是因黎先生家中的梨子掉落所砸伤造成的，黎先生作为梨树的所有人，应当承担赔偿责任。

因与黎先生就赔偿的事宜协商未果，遂将其诉至法院，要求赔偿各项损失共计134803.6元。（包括医疗费9532.2元、残疾赔偿金79684元、精神损害抚慰金5000元、误工费15000元、后续治疗费2000元等各项损失及支出）

同时刘女士还认为，梨子的掉落是因为黄女士拿竹篙敲打所致。黄女士的打梨行为与自己受伤的损害结果具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也应作为本案被告，一并承担赔偿责任。

但刘女士因缺少黄女士的基本信息，故在起诉之时，仅将黎先生列为了被告。法院受理后，提出申请，要求追加黄女士为本案被告。

黎先生答辩

黎先生辩称，事发当时自己并不在家，因此刘女士的受伤，与自己的行为没有任何关系，不应承担赔偿责任。

其进一步解释说，刘女士与朱某是自发前往家中摘梨的，并非受邀前往。妻子黄女士出于好心，不仅热情招待了她们，还应二人的请求，帮其打梨并无偿赠与，这是做好事啊。

刘女士被梨子砸伤，谁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可这明显是个意外事件，并非谁的过错行为导致，因此本案不存在侵权责任的承担问题。

最后黎先生还说，事发之后，出于同事间的关心，还前往医院看望了刘女士，并为其垫付了4000元的医疗费，也算是对刘女士的一种补偿吧。

现在刘女士竟然又起诉索赔十几万元，黎先生表示难以接受，也不认同。

一审判决结果

法院审理后认为，黎先生的妻子黄女士，应刘女士及朱某的请求，用竹篙将自家梨树的梨子打落，并赠送给刘女士、朱某的行为，属于无偿的好意施惠行为。

在黄女士、刘女士以及朱某之间，并无法定或约定的权利义务关系。

具体到本案来看，刘女士作为一名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相约朱某并自发来到黎先生家中，请求其妻子黄女士为二人打梨，便理应对梨子掉落引发的危险性，有着充分的认知，并应加以防范。

同时根据刘女士的陈述，其被掉落的梨子砸伤之前，黄女士已经停止了打梨的行为。也就是说，黄女士的打梨行为在客观上虽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但该危险行为已经停止。

退一步讲，即便认为梨子的掉落是因为黄女士先前的打梨行为导致，进而造成刘女士眼睛被砸伤，也至多说明打梨行为与刘女士的损害结果具有一定程度的关联性。

但两者之间，并不属于侵权责任意义上的因果关系。

从侵权责任的构成要件来看，行为人承担侵权责任，至少应符合主观上存在过错、实施了侵权行为、该行为造成了损害结果且二者之间具有因果关系。

但从本案来看，黄女士的行为虽在客观上存在一定的危险性，但其主观上并无过错，也无侵权的故意或重大过失，客观上，其行为与刘女士的损害之间也无法律意义上的因果关系。

因此，黄女士的行为，并不符合侵权责任的构成，无需对刘女士承担赔偿责任。

法院还指出，好意施惠是一种“做好事”的行为，发扬了良好的道德风尚，彰显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应当给予正面评价并予以鼓励。

在施惠人不存在故意或者重大过失的情形下，要求其对受惠人的损失承担赔偿责任，于情于法，都不应当予以支持。

另外，黎先生在事发时，并不在现场，更未实施任何的侵权行为，也不应承担侵权责任。

最终法院认为，刘女士在拾梨过程中未能尽到必要的注意义务，导致被掉落的梨子砸伤，属于意外事件。

因此刘女士要求黎先生或黄女士承担赔偿责任，于法无据，也不利于良好道德风尚的传承，故不予支持。其申请追加黄女士为被告的主张，也不予采纳。

最终，一审法院驳回了刘女士的诉讼请求。

刘女士不服，提起上诉

刘女士上诉称：

一、原审法院认定其受伤属于意外事件，明显属于事实认定错误。

梨子掉落是因黄女士的敲打行为导致，而后刘女士被掉落的梨子砸伤，该事实均无争议。敲打行为与刘女士受伤之间，明显存在因果关系，原审法院也认定了具有一定程度的关联，却认为仅属于意外事件，明显认定错误。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事实，刘女士被砸伤后，眼睛流血不止，当时便反复要求前往医院检查、治疗，但黄女士并未将其送往医院，仅用毛巾敷在了受伤处。

该行为，不仅延误了最佳治疗时间，也进一步加重了损害后果。黄女士应当对刘女士的损害结果承担赔偿责任。

二、即便认为本案存在好意施惠的行为，但该行为的主体也仅为黄女士。黎先生应否承担赔偿责任，不应按照好意施惠的角度来认定。

刘女士认为，黎先生作为梨树的所有人，其是否应当承担赔偿责任，应依据《民法典》第1257条的规定，即：

“因林木折断、倾倒或者果实坠落等造成他人损害，林木的所有人或者管理人不能证明自己没有过错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

该规定表明，黎先生作为该梨树的所有人，因梨树果实坠落造成他人损害的，其承担的是过错推定责任。

也就是说，黎先生应当举证证明对刘女士的损害不存在过错。但原审中，黎先生并未对此进行举证，应当推定其具有过错，并承担赔偿责任。

另外，梨子掉落与黄女士的敲打行为具有关联性，黎先生作为梨树的所有人，可以通过举证证明，刘女士的损害是第三人黄女士的原因造成，并据此证明自己没有过错，而由第三人承担侵权责任。

但按照原审判决的认定思路，黎先生未在现场，梨子掉落是第三人黄女士的敲打行为导致，因此黎先生作为梨树的所有人，可以免除其责任。但第三人黄女士的行为又属于好意施惠，也不承担侵权责任。

既然是这样，那黄女士的行为就不应该属于免除黎先生赔偿责任的“第三人原因”，黎先生作为梨树所有人，仍然应当承担赔偿责任。

三、原审判决在程序上违反法律规定。

刘女士因无法查到黄女士的具体信息，因此在立案时并未列其为被告，但法院受理后，依法申请追加其为被告。

将黄女士作为本案被告，并由其出庭接受法庭询问，有利于更好查明本案事实。而且黄女士作为事发时的在场人员，且为直接侵权人，也完全有必要出庭参加庭审。

但原审法院仅以黄女士系好意施惠行为，无需承担赔偿责任，便不予追加其为本案被告，在程序上明显错误。

刘女士认为，黄女士作为本案的关键当事人，其是否承担赔偿责任，需要通过出庭发表意见、接受质询，经依法审理之后才可确定。

而原审法院仅凭主观判断，便认定黄女士无责而不予追加为被告，既不利于查明案件事实，确保审判结果的公平公正，也是对刘女士诉讼权利的剥夺。

据此，刘女士请求二审法院撤销原审判决，依法支持其诉讼请求。

黎先生答辩意见

黎先生并不认可刘女士的上诉意见，认为原审判决并无不当。其认为：

一、刘女士是在打梨行为停止之后才被掉落的梨子砸伤的，原审认定为意外事件并无不当。而且刘女士受伤后，黄女士立即联系了黎先生。

黎先生骑着摩托迅速赶回了家，并带着刘女士到镇上的卫生院治疗，并未延误其治疗时机。当时医生为刘女士上了药，但并没有建议其住院治疗。

二、黎先生作为梨树所有人，适用过错推定责任的前提是没有其他的介入因素。

但在本案中，梨子掉落，与黄女士的敲打行为有关，明显属于其他介入因素所导致，并非果实自然坠落。因此黎先生并不承担其作为梨树所有人的赔偿责任。

原审法院将黄女士打梨行为的这种介入因素认定为好意施惠，也并无不当。

而且前去摘梨是刘女士的主意，用竹篙打梨也是应刘女士的要求，刘女士还曾指挥往哪个方向打，因此在打梨过程中，黄女士也并无故意或重大过失。

三、刘女士作为原告，对黄女士的信息并非一无所知，而且黄女士与黎先生是夫妻关系，完全可以在立案时一并将其列为被告。

但刘女士在起诉状中陈述是黄女士打梨行为导致其受伤，在起诉时却又列黎先生为被告，到底是基于黄女士的侵权行为而主张侵权责任纠纷，还是基于林木所有人管理不当而引发的物件损害责任纠纷，并不明确。

据此也可以看出，刘女士对其主张所依据的法律关系的把握，并不准确。

原审法院虽未追加黄女士，但查明的案件事实清楚、准确，对案件实体的审理并无影响。

最后黎先生表示，对于刘女士的受伤深表同情，也愿意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刘女士。这正是基于同事间的友谊，才主动垫付了4000元的医疗费。

但刘女士歪曲事实，索赔巨额赔偿的行为，黎先生深表遗憾。刘女士的行为，是对同事感情的严重伤害，也是对善良风俗的一种抑制，也不利于乡风民俗的传承发扬。顾请求二审法院依法驳回其上诉请求。

二审审理结果

二审法院认为，好意施惠行为，是当事人之间无意设定法律上的权利义务关系，而由当事人一方基于良好的道德风尚实施的使另一方受恩惠的行为。

因为该行为对好意施惠人不形成法定或者约定的义务，因此好意施惠人因其行为造成损害的，在责任认定上也应区别于一般的侵权行为。

即，只有好意施惠人存在故意或者重大过失的情况下，才需对其引起的损害承担赔偿责任。

具体到本案中，黄女士热情招待刘女士，并应其要求为其打梨并免费赠送的行为，属于好意施惠的行为。原审法院对该行为性质的认定准确。

黄女士起初是朝着无人的方向打梨（即鱼塘方向），但刘女士提出“不要往鱼塘方向打，往北面打”之后，黄女士才改变了打梨方向。

刘女士虽在庭审中又辩解说，自己被砸伤之时不知道黄女士是否停止了打梨行为，但不论打梨行为是否停止，黄女士的行为均不构成重大过失，也无伤害刘女士的故意。

因此黄女士并不承担损害赔偿责任。

黎先生虽然系梨树的所有人，但本案的起因，是刘女士、朱某以及黄女士三人相约打梨而引起的，存在介入因素，因此不应适用林木损害责任的归责原则。

在无证据证明黎先生对损害结果的发生存在过错的情况下，原审法院认定黎先生不承担赔偿责任，认定准确。

最终，二审法院驳回了刘女士的上诉请求，维持原判。

（案例来源：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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