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城市中，外卖员是最常见的工种，他们经常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在人流密集的街巷呼啸而过，看得路人心惊胆颤。

我曾经不解又愤怒，为什么他们放着好好的交通规则不遵守，非要逆行超速闯红灯，为了多赚几个钱，就拿别人的健康安全为代价，这素质也太差了吧。

可是现在，经过一个多月的亲身体验之后，我才知道真相绝不是想象中那样，我们对送外卖这份工作有着太多的误解。

1

今年暑假，为了等回家的特价机票，我错过了老家肯德基的兼职机会，找别的餐饮工作也不容易，还得再等几天，看着手里的健康证，干脆先送外卖吧，据说能月入过万呢，说干就干！今天就开始！

于是，我在招聘软件上给附近的一家饿了么站点投递了简历，不得不说站点的效率那是真的高，才过半个小时我就接到了回电，兴冲冲赶往藏在小区居民楼里的蜂鸟即配大本营。

站长很热情地问了我的情况，拿出一本厚厚的合同，让我照着前面的写，最后按上指印就算完成了，我问站长能不能自己留一份合同，站长说手机拍照就行，虽然有些不放心，但别人都是如此，我也就接受了。

然后办公室来了几个人，要带我和几个同样来面试的三个年轻人去车行租车，据他们说，家用的电动车送外卖并不好使，因为不能换电池，半天就没电了，充电非常麻烦，而且速度也不行，所以送外卖最好租车。

坐在飞驰的摩托车后座上，耳边风呼呼作响，前方红灯显示的数字还有一分钟时间，而车行大哥丝毫没有减速停下的意思，我双手紧紧抓住后保险杠，小声提醒他说:“红灯，等一下吧。”大哥回头用看弱智的眼神瞟我一眼，“你是没送过吧？”

我咬咬牙，只能等待命运的安排，幸好路上车不多，大哥带着我连闯几个红灯，到达目的地。

车行大哥指指墙上的二维码，“用支付宝扫它，签协议。”

我签了490元一个月的租车协议，据说车辆续航有60公里，一个月免费无限次更换电池。

看起来不错，但我注意到协议下方两行不起眼的小字，“协议期两年，每月5号自动扣款”。

我才准备做两月，竟然签两年的协议，还支付宝自动扣款，不会被骗吧？

大哥看我停住了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只签两个月，大哥不耐烦地说:“你不想签可以去别处，都是一年以上的！”

我又看看其他人，他们几个早就签完了，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于是我也照做了。

2

下午取到车，花一百多买了服装、保温箱和头盔，第二天上午开始跑单。

站长让一个外卖小哥带我熟悉送餐流程，我骑车跟在他后面，赶往一家奶茶店，我因为从小骑自行车上学，很少骑电动车，感觉车辆控制得不够熟练，只敢开20公里的时速，小哥频频停下来回头等我，我有点不好意思，尽量加快车速。

到一个很宽的路口，又是红灯，小哥只是停下等了几秒，然后熟练地从车流的间隙通过，旁边几个黄衣服的外卖小哥也过去了，只有我留在原地傻傻地等，我脸上有些火辣辣的，感觉自己像个胆小鬼。

但想起电视上的车祸画面，和老师家长的教导，我放弃了冲过去的念头。

绿灯亮起，我发动车子通过路口，路上的几个行人盯着我看，围观一个遵守规则的，“奇怪”的外卖员。

我奋起直追，心想决不能让小哥因为等我耽误了送餐，可是左找右找，都不见小哥的身影。

找了一圈之后，我停在路边，才看到手机上的信息:“你怎么这么慢，我为了等你，要不是站长帮忙把单转走就超时了，你这样根本送不成外卖！”

我心里是一百个不服气，刚才我没有闯红灯，但也尽量加快速度，丝毫没有磨蹭偷懒啊，就是正常行使而已，这样难道也送不成外卖？我不相信。

我偏要做遵守交通规则的外卖员，看看能不能把外卖送好！

但没过多久，我的豪言壮语，就在现实面前无声无息地妥协了。

3

第三天开始独立跑单，可这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从未像今天这样陌生。

系统派了一个猪脚饭的单，地址显示某小区2号楼17号外卖商铺。

等我赶到地方，就是一栋普通居民楼，哪见什么商铺啊，眼看着时间一分分流逝，我终于想起昨天小哥传授的秘籍，找不到地方，打电话问站长。

我拨通了站长的电话，站长马上回复：“从第二个单元门走进去，往里走，最里面就是。”

我顺着楼洞进去，果然里面灯火通明，排列着十几家忙碌的店铺，都是专门做外卖的。

我急匆匆取了餐，导航到顾客，幸好顾客在一家美发店，就在街边很好找，“xx订单还剩五分钟超时”提示音刚响起，就把餐递给顾客，点了确认送货按钮。

送完第一单，喜悦的心情夹杂着一丝骄傲，“我不闯红灯不超速，不是也能准时送到吗？”

派单提示音突然响起。这一次是牛肉面，距离较上次远很多，取送距离总共大约6公里。

取餐还算顺利，马不停蹄赶往顾客，路过几个红灯，我都等到最后一秒。

毕竟我只送一单，心想时间应该很充裕，但到了小区门口才发现，倒计时只剩不到十分钟了。

小区门开着，而保安把我拦下来了，“车停在外面，靠边，别挡着路！”我停好车，打开软件看顾客的定位，是在小区角落上，中间隔着四五栋楼。

我顾不得七月40度的高温，用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远远看见3号楼就在前方，“这下不会超时了”我自言自语地说。

可是一道围墙突兀而出，正好把通往3号楼的路赌得严严实实，我感到大脑一阵眩晕，“还剩五分钟超时”的提示音急切地响起，导航的箭头仍在催促我继续向前。

“md什么破导航！”我忍不住爆了粗口，而理智告诉我，接下来唯一的办法是原路返回，再绕路到一墙之隔的另一个小区。

我提着餐回到车旁，把餐重新放进餐箱，提示音仿佛带着嘲笑的语气告诉我，这单已经超时了。

因为两个小区面积都很大，中间要通过一个路口，而不出意外这次又是红灯，我停下来准备等待，站长却打来了电话，他说顾客很着急，如果再过五分钟送不到就取消了，让我给顾客打电话说尽快送达。

我联系顾客，对方迟迟没有接听，而此刻绿灯又变成了红灯。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抱着侥幸心理，我闯了外卖生涯的第一个红灯。

而我的舍身卖命并没有换来美好的结局，站长通知我说，这单不用送了，把餐送回商家。因为顾客取消订单的理由是“骑手送餐太慢”，我需要赔偿餐损30元。

那一刻，委屈和怒火涌上心头，但我还是按照站长的吩咐完成了后续任务。

4

终于我咽下了“不闯红灯”的豪言壮语，在尽可能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能闯就闯，成了一名“敬业”的外卖小哥。

我也真正理解了外卖小哥超时的缘由，如果用正常速度骑车就能把餐准时送到，谁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以血肉之躯与钢铁洪流共舞呢？

而躲在背后的外卖平台，设定不合理送餐时间和赏罚规则的人，才是真正的危险制造者，可是即使知道了这一点，作为打工人的我们也只能选择默默接受，根本不可能与之对抗。

以前的我还是太年轻了！

原以为要做两个月的外卖工作，因为父母对我安全的担心，不得不提前辞职了，站长也一改当初的和善面孔，以没有提前一个月打招呼为理由，毫不留情扣除了我的一半工资。

更惨的是，辞职时租车已经超过一个月，而租期必须是整月，我只能白白多付一个月的租金。

这段外卖经历，是我初入社会学到的一课，不仅让我了解了现实的残酷，更重要的是让我知道了，在我们没有亲自探查真相的时候，最好不要轻易下结论。

更不要对某个行业或群体戴上有色眼镜，因为这样做太不公平，会让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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