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分”粽子

文/阿普

三十多年前，在我们老家，粽子是很金贵的。

有一年端午节前夕，父亲说，期中考试不管你哪一科考了满分，我都买粽子给你吃。

那一年是我读高二的时候，那个时候的高考难，兴预考，预考失败，读书求学就戛然而止了，我父亲说过，我们家的娃不兴复读，也读不起。

高二正逢预考，父亲的心思我明白。

父亲此话一出，我就在内心盘算，怎么才能吃上他的粽子。语文，显然不行，有哪个老师会给你的作文打满分？数学和英语就别想了，那是我的蹩脚，得满分，简直是做梦。思前想后，似乎化学还有点希望，横下一条心，攻化学，吃粽子。

说实话，从小到大都快高中毕业了，我就没有吃过真正的粽子。我母亲也做过粽子，可那是饭粽——用剩下的米饭做的。而真正的粽子，是糯粽，是用糯米做的。糯米在我们老家也称酒米，产量低不说，还不容易种，惹稗子惹虫，遇上蝗虫袭击，颗粒无收。所以，大多数家里都没有糯米，能够做点饭粽已经是不得了的事了。

但，端午节却是一个很隆重的节日。吃粽子，喝雄黄酒是必不可少的。还有蒸馒头，用红苋菜的汁液点红，避邪。而家家户户的小孩子往往用红苋菜的红往脸上涂，涂成一张大花脸，大人也不管，觉得红就是好，点了馒头避邪，涂了小娃儿的脸也避邪。

包括我们家在内，很多户头上穷，遇上端午节缺米少面的，不说吃粽子，连馒头也上不了笼。咋办？祭祖避邪的事情可不能少啊！于是，就出现了要么借雄黄，要么借馒头的场景。我们家没有雄黄，年年就把馒头拿去换雄黄，偶尔也拿饭粽去换，母亲舍不得，父亲果断地说，换！怎么不换，保平安啊，保勇娃考一个好学校啊，换！我们就少吃几个馒头，或者少吃几个饭粽，而父亲就津津有味地喝上一杯雄黄酒，喝之前，撒几点在香案上，撒几点在母亲和我们几个小娃儿的头上，然后父亲就笑嘻嘻地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期中考试到了，这一年我的劲头特别足，仿佛那迷人的粽香已经飘到了我的鼻子边，猛吸一口，我在卷子上的笔写得更快，更有力量了。

真是意想不到，我的化学差两分满分，而那两分是把临近的两个填空题的答案填错了顺序。唉，眼看到口的粽子，就这样失之交臂。唉，这辈子怕是吃不上真正的糯米粽子了。

正在我郁闷之际，语文成绩出来了，是班主任莫丙端老师亲自来告诉我的，101分，比满分多一分。石破天惊，我绝不相信，要么老师逗我玩，要么老师打错了分，就算是作文满分也不可能101分啊，多出一分来就是一个玩笑。

莫老师看我满眼疑惑，就说，你别不相信，就是101。这可能是我教学生涯第一次出现的超过满分的语文成绩。

“我的作文满分？”我怯生生地问。

“哈哈，你问对了，超过满分的原因就出在作文上。本来给你打满分，但你的作文出现了四个错别字，所以并没有满分，而是扣了4分。但是，你用小说手法写出这样一篇作文，规定八百字的篇幅，你却写出了3000字，我情不自禁给你加了5分。虽然这是我的权力，但我的理由得充分。我生怕出差错，仔细研究了试卷作文题的要求，字数不能少，但没有说不可以多，特别有创意的作文可以加分，但最多不超过5分。所以，我的加分没有任何不当，祝贺你！”

父亲看了莫老师的评语之后才相信了，所以他开心地送我到二龙场镇上。学校就在镇上，而买得到粽子的地方就只有红旗餐厅，到窗口一问，粽子一块钱一个。看得出来父亲犹豫了一下，我其实也觉得太贵了，学校一份炒肉片才八角五，粽子怎么这么贵？

父亲做事情是很倔的，说了的话从来不收回去，他拿出一块钱，往窗口递进去，手接着一收，取回一枚绿绿的粽叶裹了又裹的粽子，回过头，抿嘴一笑，眼睛一亮，递给我。我楞了那么一忽儿，接了过来，大大的粽子占满了我的手掌。

“放好，拿到学校去慢慢吃。”父亲说。

我却扑哧扑哧几下就撕开了粽叶，热气腾腾的粽子泛着绿意裸露出来，我咬了一口，又糯又香。

“唉，爸，好硬好粗哟，不好吃，真的，不信你尝一口看嘛。”我做出当真的样子。

父亲一阵惊讶，接过去，狠狠地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起来，转过头睁大眼睛对着我，“你这个娃儿，整老子的。”

我开心地笑了，父亲也笑了，这糯米粽子真好吃啊！

作者简介：阿普，本名廖选勇，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荣昌作家协会副主席。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编辑：朱阳夏责编：陈泰湧审核：冯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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